讀碩士的這幾年,母親的記憶力有很明顯的退化,常常忘記不久前說過的話、有時候一開口,停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想不起到底要說些什麼。為了不讓氣氛尷尬,我總會先猜測媽媽是不是要說什麼,然後幫她講出來。這些年,媽媽也開始會不斷地抱怨自己身體的不舒服、抱怨爸爸的不體貼。身為兒女的我們,除了聽之外,好像也不知道能夠幫忙做些什麼,因此覺得很無力。我發現自己甚至會轉過頭去,裝作沒有聽見,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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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黑狗狗

 

小時候在家裡玩躲貓貓時,我曾在媽媽的床底下翻到一張泛黃的舊照片,雖然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但我認得那是外婆家重建之前的日式木房,裡頭有個二十出頭歲的女孩,纖細的身子、一身淡藍色洋裝,輕輕地靠在腳踏車邊、詩意地看著手上的書。

 

幾年後,這個纖細秀氣的女孩嫁了人,隨著丈夫的工作,穿起圍裙、拿起沈甸甸的菜刀,在人來人往、吵鬧喧囂的菜市場裡,一面殷切地招呼攤子前的客人,一面熟練地將砧板上的雞鴨整齊地切成小塊、擺盤、包裝。

 

對照著照片裡優雅的身影,和這個在市場裡獨當一面的女人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為母則強」這句話說得真切、也忠實地道出多少女人在婚姻與家庭裡的付出與辛勞。

 

我想起小學三年級時,一件關於我和媽媽的事情,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內疚。

 

很內疚。

 

民國八十二年,我念的小學還沒有開辦營養午餐,學生的中餐大多是訂外面的便當,或者有些同學會去福利社買泡麵、黑輪,還有一部份的家長會送飯來學校給孩子。媽媽雖然很忙,但是都堅持要親手做便當,有時候就算真的沒時間親手準備,她也會去買飯給我。媽媽常說這樣才不會讓我吃到太油膩、或者我不愛的菜色。

 

比起現在的老師在管教上動不動就被家長投訴,那真是個荒唐又奇特的年代。那時候,老師體罰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午休鐘響還沒趴在桌上睡覺,就會被打手心、處罰當值日生,有些老師還會要學生在午休時間時,將還沒吃完的便當舉在頭上罰站。媽媽因為工作忙碌的關係都會晚到,我常常都在校門口等到其他的家長走了,她才出現。

 

這一天,午休鐘聲響了,媽媽卻還沒出現。我的不耐煩已經漸漸轉為憤怒,因為我的「值日生排班表」已經累積將近半個學期、而且中午還得頂著便當盒罰站。

 

「咖、咖、咖……」熟悉的打檔車換擋聲音由遠而近。終於,遠遠的,媽媽騎著她載貨的老舊打檔車出現了。

 

「餓了對不對?趕快進去吃飯。」媽媽看到校門口只剩下我一個人在等待,於是顯得有些焦急。

 

我臭著一張臉、沒有答話。

 

「拍謝啦,今天工作比較忙」媽媽笑笑,一邊把便當塞到我手上,一邊還從口袋裡掏了兩個十元銅板給我:「吃飽飯可以去福利社買餅乾喔。」

 

我一手提著便當盒、一手握著媽媽給的銅板,板著臉、滿滿的生氣和委屈讓臉頰塞得鼓鼓的。

 

後來媽媽大概也沒轍了,而且她還得趕緊回家工作,所以提醒我趕快回去教室,然後將摩托車調頭,準備回去工作。

 

「每天都這麼慢!都是妳害我被處罰!」對著媽媽的背影,我終於扯開喉嚨大喊。

 

媽媽好像聽到了,因為她停了下來,但她沒有回頭,過一下子之後,她又重新發動車子離去。

 

「妳走啦!我最討厭妳了!」我生氣地看著媽媽的背影。

 

只是,話才一說出口,我立刻就後悔了。

 

因為,剛才我很清楚看到媽媽臉上的汗水、身上還穿著沾滿油漬、來不及換下的圍裙,而且即使媽再忙碌,還是記得買一杯我喜歡的葡萄汁,今天也不例外。而幫我送飯的她往往忙了一個上午,連自己都還沒有吃飯。

 

(未完待續,請期待每週固定連載的微小說獎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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