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努力
旭立基金會諮商心理師 李島鳳
原文刊載：張老師月刊「因為愛所以幸福」專欄2016年8月
我去參加了一個身體療癒的工作坊，原本是帶著好奇的心想去認識關於身體的治療方法，卻很意外的體驗到三個字：「不努力」。
我把這個體驗放在心裡沈澱了好幾天，試著在我的訓練課程裡分享我的體驗給學員聽，由於「不努力」這個概念實在是太細微、抽象，所以我盡力地捕捉合適的字眼來描述我的感受，還真是不容易。
我說：「其實我們都是努力的人，為了做好自己的治療工作，我們額外花時間學習，想要透過自己的努力來對得起自己與服務的當事人。所以，我們在努力什麼呢？我們努力成為自己，努力把自己修練成裡外一致的人，讓自己成熟，能夠有意識地、有智慧地面對世界與他人。這些努力是為了讓我們在當事人面前不努力，只要成為一個愛的存在。」
說的過程由於在尋找合適字眼，所以顯得斷斷續續，當我說完之後，我卻很佩服我的工作伙伴，她說：「聽到你這麼說，看著外面的大樹，讓我想到我們就是努力讓自己成為一棵大樹，可以成為需要的人的乘涼之處。人們在我的樹蔭底下來來去去，他們需要時，就走近來享受我的陰涼，休息夠了，就再繼續往前走。一個大樹不需要特地彎腰，把自己折到需要的人的頭頂上，就只是作為自己。」
伙伴的這個比喻，讓我想起最近的一齣戲劇，內容正是描述一棵被女主角從小細心栽培卻長不大的樹，因著一個道士與女主角的緣分，讓樹瞬間成為大樹，但由於樹一直默默地看著女主角坎坷的情感歷程與死於非命的短暫人生，卻無法幫忙，讓樹立誓要終身保護女主角，因此進而把自己發展成樹妖，和女主角發展成保護，卻也像控制般的關係。
這棵樹為了回報女主角的愛，太努力了，以致於成妖，也成為女主角人生中的桎梏。
在我的諮商工作中，也會遇見太努力，反而摧毀關係的人們。
為了努力做一個盡職的先生或妻子的角色，對於伴侶的生活提供意見，甚至期待伴侶的行為朝向自己認為好的方向，花許多的時間、力氣企圖去改變伴侶的生活與做事方式，很努力地、很負責地完成角色，卻也很挫敗、很受傷，不懂自己的努力為何得不到欣賞與感恩？反遭伴侶控訴被控制？
還有另一種大家也很熟悉的場景，就是許多人都想要和伴侶有心靈交流的關係，於是，在相處中，常常問：「你有什麼感覺？」「你有沒有什麼要和我分享的？」若是另一方不善表達內在心情，而是用：「沒感覺、還好」來回答，常常就是進入一種看似逼問的過程，這個逼問也是因為「太努力」，太想和伴侶之間有著心靈交流的親密。
但其實，關係是弔詭的，你愈想親近，愈努力，反而造就關係的疏離。而當你輕鬆、自在，成為你自己，也接納伴侶如實的自己，此刻關係才會是親密的。Virginia Satir在書裡寫著：「親密就是尊重人與人彼此空間的自由－邀請時進入，沒有邀請時不能進入，這就是真正的親密。」
曾經聽過一個朋友分享的故事：「我曾經很介意老公無法和我進行心靈交流，當我坐在我老公一手設計的美麗的家裡客廳時，我總是很希望老公可以坐在我旁邊和我說說話、聊聊天，可是老公卻是不斷地打理家裡、整理花園，我覺得很挫折，於是我開始抱怨，不斷地抱怨，我告訴我先生：『我不需要這些美麗的外在環境，我只需要你可以聽我說說話。』儘管如此，我先生還是一樣，依然無動於衷。有一天，我突然驚醒，我生活中這些美好的環境都是我先生辛苦打造出來的，我有個美麗的花園，家裡有壁爐，我想要什麼，他聽見了，就為我打造，我卻從來都沒有對我先生表示過欣賞與感謝，於是後來我開始稱讚他，謝謝他讓我生活在這麼舒適的環境裡，很奇妙地，他開始在休息時會坐來我旁邊和我說說話，那是以前我不管怎麼努力表達都不成功的事，就在我放棄之後，居然發生了。後來我問我先生：『你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他說以前他對自己很沒信心，因為我都在說他不好，每次只要我說要和他說話，他就會覺得自己又要被罵了，所以都盡量和我保持距離。後來，我開始肯定他，靠近我對他來說不再是壓力，他就會主動來和我說說話。」
於是，努力是為了不努力，努力的方向是自己，讓自己和自己連結，對自己的生命微笑，內在進入和諧靜謐的狀態，這樣的自己是一種存然的愛的存在。當我是愛的時候，我不用努力給愛，我的存在就是愛，我的伴侶會感受到，這樣的愛也會讓他安靜下來，進入他與自己的連結。所以，在關係中我不需要努力，但是，因為有愛，會讓我知道我要怎麼對待自己與怎麼對待伴侶。
常常，我們忘記對自己努力，內在的空洞驅使我們要努力的對別人，來讓自己的空洞得以踏實。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對自己的愛，卻努力地愛別人，以換取自己的被愛。最終，會讓自己和關係都耗盡殆損。
6月在溫哥華參與研討會，其中一場發表者，在帶領大家用呼吸關注自己身體時說：「就算你此刻無法用呼吸安撫你身體酸痛的部位，也沒關係，就接納現在的自己，接納身體的酸痛，接納無法安撫自己。」
我想，我們努力的成為自己，但過程中難免顛簸，接納自己每一刻的真實，也是一種不努力。努力又不努力，或許便是這世上難以參透，卻值得好好執行的生活藝術吧！
Photo via DeathtoStock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