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誠老師談紓解壓力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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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楊金燕

我們總是在角色和角色間努力活著

竭盡所能維持著被期待的姿勢

該如何透過身體舒解壓力呢?

陳偉誠認為:「從面對自己身體的過程開始觀看內在的情感、情緒,把對自己身體的態度,發展成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

 

 

 

  觀眾席上坐滿了人,他感覺上千雙眼睛正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他,恐懼襲來,他突然兩腳發軟,身體不聽使喚,平常熟練的技巧、動作竟然全盤瓦解,整個身體能量像散盡似的,無法凝聚,他只能像雕像般,杵在偌大的體操競賽場上….。

  陳偉誠說,那是第一次他感覺到身體的存在,身體原來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那年我國二,平常練習時是一群人玩在一起,一塊兒練習的,當我必須一個人去面對恐懼時,我強烈的意識到生命原來是自己走的,一個人去完成的,這讓我學著比較不會依賴別人。」

  從體操選手、雲門舞者、藝術指導,到肢體開發老師,陳偉誠不停地探索身體,也將身體和生命的連結帶到課堂上,要學生跟著身體的感覺探尋生命。

身體是自己的嗎?

  因為工作,也因為好奇,我上了肢體開發的課程,第二堂課裡,陳偉誠要我們左手由內向外轉,右手由外向內轉,同時進行。從手到腳,各種反向的肌肉練習,使我挫折且疲憊不堪,因為我做得很認真,卻從頭到尾都沒做對過。

  我不禁開始懷疑:我的身體是我自己的嗎?

  記得小時候,一心想留長髮,忙碌的媽媽為了方便整理,總是把我的頭髮剪得像個小男生似的,國中以後,學校加入了管理頭髮的行列,耳上一公分,裙長過膝,身體得緊緊包裹,規範越來越多,行動也越發不自由。接著是每個月的經痛,提醒了我身體的存在。進入工作後,總有個時鐘在身體裡面滴滴答答的響著,不停被時間追趕,藉著身體完成進度,偶爾帶著身體去旅行。病痛時,會突然警覺身體健康很重要。但這就是我的身體嗎?多麼荒謬啊。

  課程進行著,同學們一一完成了指定動作,我還是很吃力的嘗試著,陳偉誠又說了:「身體練習的過程中,可能有些慌,有些不安,害怕自己無法完成一個動作而失控,但生命就是有無數你所不能控制、掌握的,我們練身體,不是在訓練技巧,像馬戲班的猴子耍來耍去,而是在當下,經驗自己的身體,覺察自己如何走過這個經驗,不是為了取悅別人。」

  陳偉誠的話點醒了我,也讓我意識到一直被自己所忽略的身體,他認為身心是一體的,但多數人對身體的態度卻是不清不楚,甚至面目模糊。有些人在高壓力的狀態下,可以硬撐起身體,沒有任何異狀,一旦壓力結束,身體整個垮掉,病症全都出來。最糟的是,這樣週期性的循環,沒有壓力,便活不下去了,因為他們永遠需要透過這樣的挑戰方式被喚醒,才能感覺到生命力。但這完全是一個誤解,付出最大的代價便是自己的身體,所以身體一直很可憐的承擔著一切。

  「身體要和生命擺在一塊兒看,至少要同等的態度對待身體。」午後的咖啡屋裡,陳偉誠侃侃談著文明和社會文化過程對身體的壓迫,談到都忘了喝咖啡呢,他說,人為創造出來的文化與自然是相違背的,人類早期的生活是雞鳴而起,日落而息,跟著宇宙的自然運行活動。但文明使人們發展出一種節奏,你必須進入這樣的節奏,才能進入這個社會。但這節奏是很緊張的,人們不自覺地被它帶著走,讓外在的力量操控著自己所有的作息,身體永遠繃得緊緊的,長期累積的忙碌慌亂,產生了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壓力,身心症也由此而來。

打破身體慣性,讓情緒流動

  陳偉誠終於端起冷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感嘆的說著:「當我們越來越像個人,身體就越來越不能動。生命的自由度就是這樣隨著年歲增長而縮小的。」

  是啊,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一直努力當個聽話的孩子、稱職的父母、盡責的員工,總是在角色和角色之間的關係中活著,「因為你,我活著。」我們竭盡所能的維持一個被期待的姿勢。接著,不敢輕舉妄動的生命,使得全身緊繃,完全不像動物。多數人的生涯規劃裡只看得到事業、家庭,身體跟生命被擺在哪裡?生命是流動的,身體也是流動的,可以像水、像風、像海浪,把社會化的束縛拿掉以後,才能自由。所以有些人會去接近大自然,有些人去看表演、聽音樂,都是在尋找一個流動的方式,化解生活裡淤積的情緒。

  看來這位說起話來總是手舞足蹈,表情豐富的肢體開發老師,還真是不簡單,概念清楚,理論十足。我問他,既然壓力如此大,束縛那麼多,那人要如何透過自己的身體紓解壓力呢?

  陳偉誠想了想,簡潔的說著:「改變。」嗯,真是大哉答呀。我又問:「改變甚麼?」他說:「行為。」我繼續追問:改變甚麼行為呢?

  他說,首先就是要改變節奏。調整自己的身體,進入一個自然韻律,身體的質感會慢慢變好。接著,覺察自我,有距離的觀看自己哪裡被綁住了?然後發揮行動力,打破慣性,改變身體的運動方式。

  像是改變吃飯的速度,享受吃飯。如果你是慣用右手的人,換左手吃飯、拿杯子一個月,會發現平常不被使用的身體肌肉,必須更緩慢、專注才能完成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嘗試去鬆動不同的肌肉,接納身體的各種可能性。接納度大了,彈性也就大了,相對的壓力就變小了。最後,在生活周遭,發覺自然美感,創造生活美學,自然的感知經驗,可以幫人紓解許多壓力。

呼吸。延展身體。觀看內在。

  我問他有甚麼方法可以和自己的身體親近,陳偉誠很有感覺,滔滔的說著他在課堂上觀看學生的經驗。他要學生們藉著肢體的延展,和自己的身體互動,當學生碰到痛點時,就會很有感覺。他哎了一聲,瞇起眼睛,縮著頭,表演著肢體延伸的疼痛感,又繼續說著:「身體在痛,情感也跟著不舒服,開始引發自責,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好,或埋怨老師怎麼這麼無聊。如果分開來看待,我知道我在痛,身體上的自然反應是收縮,不讓自己再痛下去。而當我延展時,可能在化解身體長期以來,沒有被好好照顧到的地方,有了幾次這樣的經驗後,就會發現延展後肌肉比較舒服,身體也比較有能量。這樣的經驗累積的越清楚,就能學習接受把身體的活動還原到最純粹的經驗,從面對自己身體的過程,開始觀看內在的情感、情緒,把對自己身體態度,發展成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

  陳偉誠認為,有些人受到傷害後走不出來,是因為那些傷痛的記憶完全進入身體,與身體交纏。動物受到驚嚇時,馬上會有強烈快速的反應,過了就又放鬆下來。但人們受到驚嚇或傷害,卻會一直延續,因為我們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面對。人類生命的進化與發展,使得我們對週遭巨大的刺激,反應了,卻無法結束。

  陳偉誠說,談到身體,就一定要面對死亡。面對「我活著,所以我必然會死」的事實;我活著,就會跟人有關係,必然會有許多情感的啟動與交錯。若能體悟人生無可避免的改變,就會有勇氣重新回來問自己,我可以為自己做甚麼,而不在創造藉口逃避或陷入自憐。

  在身體開發的經驗裡,會產生憤怒、害怕、焦慮,這和生活中許多情緒一樣。陳偉誠相信,你得如實地面對自己情緒的變化,當你釐得越清楚,在生活中也會變得越冷靜。原來透過身體的發展,還可以培養內在情緒的穩定能力,進而降低地雷指數呢。

  課堂上,陳偉誠要我們兩人一組,藉著相互的拉力,延展身體,他一邊指導著大家的姿勢,一邊說著:「把注意力轉移到呼吸上,痛的感覺變得清楚卻不可怕。呼吸是讓我們回到當下,吸氣是收納,吐氣是放下,轉移注意力,回到你的呼吸,回到生命的源頭,學習釋放。」

  坐在木質地板上的我,雙手被友伴拉著,身體往前彎時,雙腿延展的痠痛變得十分清晰,那痛像是對自己身體的提醒。吐氣後,我開始體驗到「鬆」的感覺,意識到身體 在 放 鬆。

  幾乎忘了自己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舒緩的身體經驗,這一年多來,時常被莫名的失落感所纏繞禁錮著的身心,像是找到一個短暫的出口。我一直努力想抓住些甚麼,卻失去更多。「呼氣是放下」,只有放手,內心才會真的柔軟輕鬆吧,這是我的功課。

  我突然明白陳偉誠所強調的肢體開發,並不是去學習舞蹈或肢體的技巧,而是透過身體,表達自己內在的世界。也許學習讓內在的世界更自由的流動,也更坦白的表露,生命才會有更寬闊的發展空間吧。

<轉載自 1999年7月號第259期 張老師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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